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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Merlin/AM]真相时刻(30)

 

第八章 魔法药剂

 

 

黎明像一只归鸟,静悄悄地停栖在树梢。雾气从半空降落到地面,草叶和树枝上残留的雨水不停打湿穿行在其中的人的衣衫。

连姆披着毯子,蜷缩在车厢里打瞌睡,梅林从他身边悄悄经过,他丝毫没有察觉,在睡梦中砸了咂嘴,脸颊边胡乱纠缠的黑发随着呼吸轻轻吹起。

他身边散落的几颗石头吸引了梅林的注意,普通的小石头,全都灰蒙蒙,圆扁扁的。梅林盯着它们瞧了片刻,确定是变形魔法消失了。他没有停留,用外套掩住手里盛魔药的杯子,迈过湿漉漉的草丛走到亚瑟栖身的小帐篷前,弯腰闪了进去。

亚瑟仍在毯子之下一动不动。梅林跪到他身边,小心翼翼地把杯子搁在一旁,拨开他的头发,在额角拭到一层发冷的薄汗。又摸了他的脉搏,每一次不稳定的跳动都像一句保证。他松了口气,轻轻晃了晃他的肩膀。这动作惊醒了他,那双蓝眼睛迷失了片刻,才聚焦到梅林身上。

“嗯,”亚瑟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沙哑的应答,“我们要走了?”

“休息得还好吗?”梅林用力扶着他坐起身,检查他的伤口,幸而所有绷带都干干净净。他放下心来,从前夜一直跟随着他的紧绷从四肢散去,他放松了身体,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。

亚瑟用掌根揉着眉骨,点了一下头。再抬起眼睛看着他时,目光平静沉着,里头有股奇怪的从容。

“我好像梦见她了。”

“谁?”

“我母亲。”

他没接着往下说,转脸注视帐篷外开始变得更柔亮的天色。梅林不自觉地挪动了一下,身体中传来一股冲动,他意识到自己想要揽住亚瑟的肩膀,紧抱住他,或者做任何事情,只为了让他知道这一刻并非孤身一人。

“梦里,”他试探着说,“她好吗?”

亚瑟收回视线,对他摇了摇头:“我不知道,梅林。连梦都算不上,只是些模糊的影子。我只是知道那是她。”

梅林忽然想起,亚瑟对他母亲的了解和他这个陌生人一样多。他们都只在莫高斯的幻境中见过她一次。但不等他说些什么,亚瑟切断了话题。

“今天离开马队之后,我有几件事要做。”他说得很突然,像是要防止梅林会不赞同似的,伸出右手来按在他的手臂上,“这三天里,我本应当见一些人,可恐怕来不及了。”他抿了一下嘴唇,收紧了手掌,“所以我要写几封信,给杰弗里、莱昂、米西安和曾与卡美洛结盟的诸王。我要你亲自把这些信交给他们。此外,卡美洛城世代积累的财宝,我父亲并没全都存放在城堡。我们能假设有一部分还没属于莫嘉娜,被她拿去打发那些雇佣兵。我要确保你知道去哪里取回它们。无论做什么,金钱总能助你一臂之力——听我说完——我当然会跟你去找德鲁伊人,无论如何,我必须见见他们,这是我……早就该做的。”

他停顿一会儿,喘了口气:“还有……”

“唔,还有。”梅林听到这里,忍不住开口打断,一边说,一边低头摘去毯子上的一小根碎草,“原来你还在想着给我分遗产呢。”

亚瑟没在意他尖锐的打趣。“这些并不是命令。”他以那种罕见的严肃语调轻轻说,“可我希望你答应。”

梅林咬住嘴唇,亚瑟又捏紧他的胳膊:“如果有个人,我能把一切都托付给他,如果我能给他我的一切……你知道那只能是谁。这几天的遭遇是我过去从来意想不到的。包括遇到像他们这样的,这样一群巫师。”他接着说,梅林知道他指的是崔斯坦的马队。

“这些巫师,这些流浪者,这些人。一直以来过着我不愿了解,也从不关心的生活。一开始,我们迫使巫师们生活在谎言中。现在,我自己也不得不生活在谎言中。我甚至不能告诉他们我的真名实姓。”他笑了一声,抬头望着梅林,眉宇间神色复杂,其中糅杂的情感或许连他自己也理不清楚。在最初,他答应梅林会给他魔法的尊严和自由时,他并不真正明白自己承诺的是什么,那是一时意气,是从怒火和愤恨中爆发的一团火焰,甚至是一种惩罚。

但现在不是了,再也不是了。在亚瑟刺进他心底的目光中,梅林读到他自始至终所渴望得到的,他的心头蓦然浸透酸楚。亚瑟已经毫不犹豫地将一切给他。然后呢,他便拥有了整个王国?他摇着头笑了:“亚瑟。说起来有点突然。但是,你暂时不用考虑这么多。因为,你大概能活下去。”

等着他的是一阵沉默,亚瑟吃了一惊。梅林从他的手掌中抽出手臂,把身侧那只杯子端过来,半杯深红色的药剂,旋转着晶莹柔魅的光泽。

“这是解药。”看见亚瑟迟疑的表情,他放低了声音,“诅咒的解药。我昨夜又去找了艾西亚。关于你母亲,关于你,我们误会了她。”梅林深吸一口气,“我会慢慢解释。总之,我们有解药了,艾西亚说,只要坚持三天,每天早晚喝下半杯,诅咒就能彻底被清除。你先喝了这个,好吗。”

亚瑟仍不能相信地望着他:“为什么?”

“为什么?”

“为什么她愿意救我。她亲口说过不可能。”亚瑟的眼睛在黎明的光线里闪动,“明明她受火刑全是因为我。”

“亚瑟。”梅林抿了一下嘴角,“她不是‘因为你’才会受火刑,而是‘为你’才会受火刑。一字之差,是千差万别。”

他笃定地接住他的目光:“我想艾西亚和王后曾经是朋友。”

亚瑟分开双唇,半天,才艰涩地说:“古教祭司和我母亲是朋友?” 

“没有别的词能解释她们之间心照不宣的默契。”梅林的声音急切起来,“当年你母亲的决定,你母亲为你所做的,艾西亚其实一直参与其中。否则,九个多月的时间,祭司们频繁往来,宁薇也时常造访城堡,可为什么古教从未发觉?”

亚瑟定定地凝望着他,眼眸里冰蓝色的光泽像一泓冬季的湖水,为他的话所震动,掀起越来越深的波澜。

梅林的手指有些发麻,他把魔药酒杯放回了地上。他回忆起被古教的信徒推上祭坛的许多人。献祭了其他人的生命而活下去的,从此都被古教用这桩罪行牢牢控制。血源诅咒把反抗者们变成了同谋。他们把那种愚蠢的畏惧、那种自私的胆怯叫做忠诚,忠诚之血永远流淌在信徒的血脉中。

“魔法有其规则,而古教尤其懂得扭曲规则。”梅林紧捏着自己的拇指,“艾西亚没有说。但我猜到了。如果你真的像宁薇原本设计的那样,依靠夺取某个无辜生命出生,不仅仅是卡美洛,不仅仅是你父亲,你本人也将永远被古教所控制。你会变成一个傀儡,一个三女神意志的傀儡。而你没有。是艾西亚帮助了王后,是她们一起骗过了古教,让你得以降生于自由。” 

他说着,越来越激动,不得不停下来眨掉眼里忽然刺痒的感觉:“所以现在,如果莫嘉娜想用血源诅咒将你推回到过去的那条路上,我们决不能让她得逞。决不。”

他们沉默许久,仿佛有什么冻结又消融。过了一会儿,亚瑟倾过身,从他面前端起那杯药剂,低下头发现自己深红的倒影。

“这像是血。”

“幸好它只是像。”梅林说,抹了一把脸颊。

似是被他逗笑了,亚瑟摇摇头,露出很淡的、安静的微笑,他的手指在梅林的颧骨上一抹,“好了,你个爱哭鬼。”

然后,他深深屏住一口气,抿紧的嘴唇压成一条坚毅的线。方才所有流露过的脆弱从他的脸孔中消失,梅林看着他,看着他明暗交织的脸庞,在清晨的光线中苍白如同雕像,又坚稳如同山岳,看着,直到他开口。

“我父亲不知重复过多少遍,说我的生命不只属于我自己。坦白说,在内心深处,我一直将这句话视作负担。我不懂我为什么不能只属于自己,为什么不能做个游侠,甚至做个农夫……现在我明白了。”

他向空中举起杯来,双眼如晨星闪烁。星辰的光耀,黎明来临前的第一缕蓝,伤痕累累的躯壳中,破土而生的希望。梅林不禁停住呼吸,心脏如鼓擂动,亚瑟凝视他的方式,让他觉得自己从未被真正凝视过。像是星光毫无保留地洒在身上,像是勇往直前穿透灵魂的净彻。亚瑟这么看着他。

“为你,为艾西亚,为我母亲,为所有过去,现在,和未来。”

话音刚落,他便一仰头,将杯中物一饮而尽。

 

营地从休憩中苏醒过来,伊索尔达和海伦忙着熄灭篝火、踢散灰烬,崔斯坦催促大家拆掉帐篷,收拾行装。由于昨天的插曲,他们不得不从山谷绕行,为在天黑前抵达下一个可以驻扎的营地,今天有很长一段路要赶。马车夫——现在梅林知道他叫弗雷尔——套好了车,牵着那匹病马的马辔拍抚着,梅林走向他,把几只打满了水的牛皮袋挂上车身。

“这马还是不太好?”

弗雷尔瞧了他一眼,抓抓蓄满胡须的下巴,摇头说:“看样子快跑不了了,真希望能撑到戴斯维尔,要是路上突然死了可不好办。”他这么说着,手上还是不断抚摸马的脖子和背部,嘴里发出“嘘,嘘”的安慰。

梅林偷偷瞥着后头的另一辆车,崔斯坦自己正在车前套马。他悄悄靠近了一些,假装在整理挂在车上的长弓和箭袋,伊索尔达果然快步走来,爬进那辆车里清点货物。梅林回头往营地走,接过迎面而来的连姆手里那一大叠毯子,又折返回车厢旁,装作不经意地往后面那辆车里扫了一眼,伊索尔达刚好合上最后一个小箱子,跳下车来对崔斯坦点点头。

梅林悄悄松了一口气,把毯子塞进它们该在的角落。他对紫衫果做的手脚看来是骗过了他们。心底有个小小的、愧疚的声音在唉声叹气,但另外一个冷酷些的声音很快说,他不仅已经给了崔斯坦一袋宝石,他还会给他加倍的金币,只要顺顺利利度过这三天就好。

卡索已经抢先一步在车里坐稳,佩恩去后头跟着崔斯坦赶车;伊索尔达让海伦和她一起坐在货车里,但埃德仍不愿意理会他母亲,抓着连姆的袖子爬上前面这辆车。一根钉子绊住了艾西亚的长袍,她差点歪倒,亚瑟抓住了她的手臂。女巫站稳后,打量了他一眼,冷淡地点了点头,满布疤痕的脸上闪过一丝厌憎。

一整天,马队沿着溪流赶路,分食前几日剩下的一点冷肉和硬面包。连姆在车上打盹,卡索直到把自己吃得饱饱的才叫醒他。埃德忙着照顾幼鸟,把海伦给他的面包扔在一边,海伦又说了他几句,他全当耳旁风。

“嘿,”梅林捡起那用干净餐布包着的小块面包,递到小家伙面前,“等你去见你爸爸,可不希望他说你一点也没长高吧。”

埃德的表情一瞬间委屈极了,但他没法瞪梅林——那只幼鸟毕竟是他救活的。他不情不愿地抓走他手里的面包,整个人缩到车厢的角落去了。

亚瑟吃得很认真,虽然没碰又干又腻的冷肉,但他努力一口一口将硬面包全部吃了下去,好恢复一些体力。

旅途漫长无聊,似乎没有尽头,山林中弥漫着与世隔绝的寂静。梅林仿佛能体会到这群巫师的孤独。出于各种原因,他们不得不聚在一起,奔赴这年复一年、日复一日的孤独。

天快开始黑的时候,他们终于也到了营地。不等支好帐篷,艾西亚就拖着她装草药的布袋独自走向密林深处,等她折返,手中端了一只杯子给亚瑟,杯中依旧是那种深红的液体。

“按时喝。”她说,“不能太早,也不能晚。”

说完她便转身要走开。亚瑟喊住她。

“怎么了,威尔?”她在假名上讽刺地念着重音。

“谢谢。”亚瑟撑着那根算是拐杖的卷刃长剑说。

艾西亚轻轻一哼,嘴角噙着半缕高傲的冷笑。

“别误会。我是熬好了解药,那不等于我想和你有多余的瓜葛。”

“我明白。”

艾西亚幽深的灰色眼睛定格在他脸上,过了片刻,说:“……你很像她。很像。因此我更厌恶你。”

她留他一人,转身慢吞吞地走远了,畸形粗糙的脚趾踢开草地上细小的断枝。

由于没机会打猎,这一晚他们只能吃稀菜糊就面包。青年们从山溪里打上水来擦洗身体。梅林刚把他和亚瑟的帐篷收拾好,点好烛火,照顾他安顿下来,便差点与闯进来的连姆装个满怀。

“嗨。”连姆看看亚瑟,又看看他,把一件揉皱了、但是摸上去柔软整洁的旧衬衣匆匆塞进梅林怀中,“给。呃,威尔,你身上那件衣服太狼狈了。你毕竟带着伤呢。这是我的,勉强能凑合一下。”

没等他们答复,连姆不好意思地咧嘴一笑,一矮身,穿过掀起的帐帘灵活地跑开了。梅林抓着他的衬衣,转过身来对上亚瑟的目光。

“我想他对你的印象不赖。”他说。

亚瑟抿唇摇了摇头,眸中飘过一缕云影:“是对你。”

不远处,伊索尔达正倚着一棵树和艾西亚说话,前祭司的声音故意传到了梅林耳朵里。

“……让他来帮我研磨茴香籽。他们不是草药贩子吗?他知道怎么做才能正好磨成漂亮的细粉。举手之劳,耽误不了什么。”

伊索尔达随后面色尴尬地朝他们的帐篷走来,耸起肩膀:“艾西亚想让你帮点小忙。我跟她解释了,说你要照顾威尔,但是……”

“当然没问题,”梅林立刻答道,声音让亚瑟刚好听得清楚,“帮点忙是应该的。”

伊索尔达瞪大眼睛,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,爽快地拍了一下他的手臂:“那你就去吧。太好了,我正希望你答应呢。”

梅林下意识地轻轻舔了一下嘴唇,回头用口型说:“你知道的,药剂——”

亚瑟并没露出怀疑,他似乎是想说点什么,但最后只对他点了点头。

 

他待在艾西亚的帐篷里好一会儿之后,女巫说:“你也是这么告诉他的,说你只要帮我折腾点草药。”

梅林正透过帐篷的缝隙向外观察,除了连姆,其他人几乎都休息了,为明天天一亮要早起赶路做准备,但弗雷尔仍在外面照顾那匹病恹恹的马。听到艾西亚的问话,他回过头,捧高手里的臼杵:“我是啊。”

艾西亚把小铜罐放上铁支架,铜罐底下燃着一簇小小的火苗,不同于营地篝火,这火苗是金蓝色的。

“所以他以为,为了这药剂,你只是付出了一点点苦力。”

梅林捣碎茴香籽的动作停了下来:“我的确只付出了一点点苦力。”

“你今天感觉怎么样?”艾西亚突然问。

“没什么感觉。”梅林说,“真的。”

见艾西亚眯起独眼,他又说:“我真觉得它们对我没什么影响。”

“如果你这么说的话。那就是没什么。”女巫说。

梅林垂下眼睛,想了想,把臼杵搁在一旁。

“再一次,就够了,对吗?”

艾西亚扯动了一下嘴角作为回答。

梅林将帐帘挑开一线,弗雷尔已经回他和佩恩的帐篷去了。

“好极了。”他轻声对自己说,长呼一口气,闪了出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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